歸田瑣記卷七
小說
小說九百,本自虞初,此子部之支流也。而吾鄉村里輒將故事編成七言,可彈可唱者,通謂之小說。據七修類稿云起於宋時,宋仁宗朝,太平盛久,國家閑暇,日欲進一奇怪之事以娛之,故小說興。如云話說趙宋某年,又云太祖、太宗、真宗帝四帝,仁宗有道君。瞿存齋詩所謂「陌頭盲女無愁恨,能撥琵琶說趙家」,則其來亦古矣。
封神傳
吾鄉林樾亭先生言:「昔有士人罄家所有嫁其長女者,次女有怨色,士人慰之曰:『無憂貧也。』乃因尚書武成篇『惟爾有神,尚克相予』語演為封神傳,以稿授女。後其梓行之,竟大獲利」云云。按史記封禪書云:「八神將,太公以來作之。」舊唐書禮儀志一引六韜云:「武王伐紂,雪深丈餘,有五車二馬,行無轍跡,詣營求謁,武王怪而問焉。太公曰:『此必天方之神來受事耳。』遂以其名召入,各以其職命焉。」太平御覽十二引陰謀所載,與此略同,而以祝融、元冥、勾芒、蓐收為四海神名,馮修為河伯神名,使謁者各以其名召之,五神皆驚云云。則知太公封神,古有此說,今人於門戶每書「姜太公在此,百無禁忌」,亦非無所本矣。
三國演義
關西故事載蒲州解梁關公本不姓關,少時力最猛,不可檢束,父母怒而閉之後園空室。一夕,啟窗越出,聞牆東有女子啼哭甚悲,有老人相向而哭,怪而排牆詢之。老者訴云:「我女已受聘,而本縣舅爺聞女有色,欲娶為妾。我訴之尹,反受叱咤,以此相泣。」公聞大怒,仗劍徑往縣署,殺尹並其舅而逃。至潼關,聞關門圖形,捕之甚急。伏於水旁,掬水洗面,自照其形,顏已變蒼赤,不復認識。挺身至關,關主詰問,隨口指關為姓,後遂不易。東行至涿州,張翼德在州賣肉,其賣止於午,午後即將所存肉下懸井中,舉五百斤大石掩其上,曰:「能舉此石者,與之肉。」公適至,舉石輕如彈丸,攜肉而行。張追及,與之角力相敵,莫能解。而劉玄德賣草履亦至,從而禦止,三人共談,意氣相投,遂結桃園之盟云云。語多荒誕不經,殆演義所由出歟?按今時以五月十三日為關帝生日,見明會典,今會典亦循舊致祭。但子平家推算八字為四戊午,則非也。公死於建安二十四年己亥,元胡琦考之,當在六十上下,果戊午,僅四十有二耳。戊午乃光和元年,考通鑑目錄,是年四月庚午朔,五月己卯朔,無戊午日。且古人始生,只記年月日,不及時,故唐李虛中推命猶不以時,見韓昌黎集。按今演義所載周倉事,隱據魯肅傳,貂蟬事,隱據呂布傳,雖其名不見正史,而其事未必全虛。余近作三國志旁證,皆附著之。
金聖歎
今人鮮不閱三國演義、西廂記、水滸傳,即無不知有金聖歎其人者,而皆不能道其詳。王東漵柳南隨筆云:「金人瑞字若采,聖歎其法號也。少年以諸生為游戲具,得而旋棄,棄而旋得,性故穎敏絕世,而用心虛明,魔來附之。某宗伯作天台泐法師靈異記,所謂慈月宮陳夫人,以天啟丁卯五月降于金氏之卟者,即指聖歎也。聖歎自為卟所憑,下筆益機辨瀾翻,常有神助。然多不軌于正,好評解稗官詞曲,手眼獨出。初批水滸傳,歸元恭莊見之曰:『此倡亂之書也。』繼又批西廂記,元恭見之又曰:『此誨淫之書也。』顧一時學者,愛讀聖歎書,幾于家置一編。而聖歎亦自負其才,益肆言無忌,遂陷于難。初世廟遺詔至蘇,巡撫以下大臨府治,諸生從而訐縣令不法事。巡撫朱國治方暱令,于是諸生被繫者五人。翌日,諸生哭于文廟,復逮繫十三人,俱劾大不敬,而聖歎與焉。當是時,海寇入犯江南,衣冠陷賊者,坐反叛,興大獄。廷議遣大臣即訊,并治諸生。及獄具,聖歎與十七人俱傅會逆案坐斬。聞聖歎將死,大歎詫曰:『斷頭,至痛也。而聖歎以無意得之,大奇。』于是一笑受刑云。」
神木
歸途過杭州,由城外西湖取道,小憩淨慈寺中,兒輩以運木井為疑。寺僧云:「相傳為宋嘉定時,道濟大師因起淨慈殿,需大梁棟,悉由此運出。適殿材已具,故後到之一木,即仍存井中。」言之鑿鑿,語似不經,然佛力無邊,有不可以常理測者。何燕泉餘東序錄載,永樂四年,肇造帝京宮殿,工部尚書宋禮承命取材於蜀,得大木若干於馬湖。一日,木忽自行,所過聲吼如雷,巨石為開,膚寸不損。事聞,詔封其山為神木山,建祠祭享。此事史雖不載,而時代甚近,諒非子虛。則淨慈之事,何足為怪。記嘉慶辛酉,余在京過夏,是年京畿大水,順天府屬三河等縣,水高數丈,有木直立水中而行,端與水平,端上恒有光,夜望若燈,或有龜魚蹲其上,相傳為龍造宮取木也。邑父老有知其事者,謂木取於平谷縣深山中,或十餘年,或二十餘年輒一取,其歲必大水。又有老嫗言,幼時其戚某家北山下,一日,有六七人如木工狀,暮投村中,皆不肯留,因詣戚某家,憐而止之宿。天明,客尚未起,穴窗以窺,但見魚鱉縱橫於地,驚而退,乃遙呼曰:「日高矣。」頃之客出,故如昨也。臨行,留一物置檐間為謝,囑勿移動。及水發,村廬盡淹,此家獨無恙云。道光癸未夏,淫雨為災,直隸百餘州縣,皆成巨浸。先是三月間,有十三人,衣青,幞襪襦褲皆一色,腰斧鋸,過平谷西門外飯肆,各食素饅頭,告主人以取木歸,與前辛酉過其店者形狀相類,眾皆惶懼,恐復被浸,至是果然。然則龍宮伐木,事有明徵;佛殿運木,理亦可信矣。
釣臺詩
七里灘舟中,偶從篷窗望見釣臺,高倚天半,回憶四十餘年前,曾經登眺此景,如在目前,偶以指示兒輩,有踴躍欲繫纜一登者,船中柁工水手皆不欲,謂登臺者多不利,遂止。余曰:「此語不必盡然。」然記嘉慶辛酉年,公車過此時,同計偕者五人,齊北瀛鯤、陳酉山國銓、吳和庭觀樂皆不欲登,余與陳虛舟龍標賈勇陟其巔,曾有詩紀之。是科北瀛成進士,酉山、和庭皆大挑一等,惟余與虛舟打毷氉而回,則不可謂俗諺之竟屬子虛也。因繙示我周行中詩句示之,謂「羞見先生面」二語,固已明明告我耳。恭兒問此詩有可考否,余曰:「此詩見元詩選,為趙蒙齋所作。蒙齋名璧,字寶仁,雲中懷化人,官至平章政事。元詩選亦只存此二十字,惟『利名』二字作『卿相』,亦不知其何所據也。」
首縣
小住衢州府城,西安令某極言衝途附郭縣之不可為,因舉俗諺「前生不善,今生知縣;前生作惡,知縣附郭;惡貫滿盈,附郭省城」云云。按此語熟在人口,宋漫堂筠廊隨筆已載之,云其先文康公起家陽曲令,常述此語,則其來亦遠矣。近時有作首縣十字令者,一曰紅,二曰圓融,三曰路路通,四曰認識古董,五曰不怕大虧空,六曰圍棋馬釣中中,七曰梨園子弟殷勤奉,八曰衣服齊整,言語從容,九曰主恩憲德,滿口常稱頌,十曰坐上客常滿,樽中酒不空。語語傳神酷肖,或疑認識古董四字為空泛,不知南中各大省州縣交代,全憑首縣核算,有不能不以重物交抵者。余在江南,嘗於萬廉山郡丞承紀處見英德石山一座,備皺瘦透之美,中有趙甌北先生鐫題琢字,云係在丹徒任內交代抵四百金者。又於袁小野郡丞培處見一范寬大幅山水,亦係交代抵五百金者。使非認識古董,設遇此等物,何從判斷乎。若第十字所云,則亦惟南中衝途各缺有之,偏遠苦瘠之區,尚攀躋不上也。
典史
各縣典史為流外官,古但稱吏攢而已,然往往亦擅作威福。有為作十字令者云:「一命之榮稱得,兩片竹板拖得,三十俸銀領得,四鄉地保傳得,五下嘴巴打得,六角文書發得,七品堂官靠得,八字衙門開得,九品補服借得,十分高興不得。」曲終奏雅,則非但雅謔,而官箴矣。
上衙門
州縣衙參情狀,各省大略相同,桂林有分段編為戲齣者,尤堪噴飯。一曰烏合,二曰蠅聚,三曰鵲噪,四曰鵠立, 【 站司道班。】 五曰鶴警,六曰鳧趨,七曰魚貫,八曰鷺伏,九曰蛙坐,十曰猿獻, 【 謝茶。】 十一曰鴨聽,十二曰狐疑,十三曰蟹行,十四曰鴉飛,十五曰虎威, 【 各喊輿夫。】 十六曰狼餐,十七曰牛眠,十八曰蟻夢。此皆余所見所聞者,當時不覺其可笑,歸田後,歷歷憶之,真可入啟顏錄也。
清客
都下清客最多,然亦須才品稍兼者方能自立。有編為十字令者曰:「一筆好字,二等才情,三斤酒量,四季衣服,五子圍棋,六齣崑曲,七字歪詩,八張馬釣,九品頭銜,十分和氣。」有續其後者曰:「一筆好字不錯,二等才情不露,三斤酒量不吐,四季衣服不當,五子圍棋不悔,六齣崑曲不推,七字歪詩不遲,八張馬吊不查,九品頭銜不選,十分和氣不俗。」則更進一解矣。程春廬曰:「果能如是,雖近今翰苑諸君,何以加此。」然吾見亦罕矣。
酒令
乃大笑,服其敏捷。或云此前明方大司馬逢時事。#酒令有雅而謔者,宋人即尚之。如孟嘗門下三千客,大有同人。或曰光武師渡滹沱河,既濟未濟。或曰劉寬婢羹污朝衣,家人小過。東坡曰:「牛僧孺父子犯罪,先斬小畜,後斬大畜。」當時蓋指王荊公也。前明陳詢忤權貴被謫,同僚送行,因餞席說令。陳循曰:「轟字三個車,余斗字成斜。車車車,遠上寒山石徑斜。」高穀曰:「品字三個口,水酉字成酒。口口口,勸君更盡一杯酒。」詢自言曰:「矗字三個直,黑出字成黜。直直直,焉往而不三黜。」有張、李二人互相謔者,張名更生,李名千里,因席閒舉令,李曰:「古有劉更生,今有張更生,手中一本金剛經,不知是胎生?是化生?是卵生?」張曰:「古有趙千里,今有李千里,手中一本刑法志,不知是二千里?是二千五百里?是三千里?」又江南無錫令卜大有善戲謔,聞新任宜興方令者年少而有口才,與同僚武進令商議,其日有公宴,預擬一令,欲以窘新宜興。既入席,卜曰:「我有一令,不能從者,罰一巨觥。」乃曰:「兩火為炎,此非鹽醬之鹽。既非鹽醬之鹽,如何添水便淡?」武進令曰:「兩日為昌,此非娼妓之昌。既非娼妓之娼,如何開口便唱?」新宜興方令曰:「令不難遵,只是冒犯卜老先生。」眾曰:「但言之。」方曰:「兩土為圭,此非烏龜之龜。既非烏龜之龜,如何添卜成卦?」
燈謎
砧石闕之句,皆近於謎,特未施諸燈耳。國初毛際可作七絕十六首,每句隱一古人姓名,其在孟子內,遂為傳作。近時偶閱七嬉,見冰天謎虎中一百二十八謎,頗有思致。如一點胭脂,打赤也為之小。傳語報平安,打言不必信。紅旂報捷,打克告於君。人人盡道看花回,打言游過矣。恨不作第一人,打氣次焉。官場如戲,打仕而優。昱,打下上其音。走馬燈,打夜行以燭,無燭則止。喫煙,打食在口,則吐之。亥,打一時半刻。亞元,打又是一箇文章魁首。專門名家,打這人一事精,尤為警策。余友僻耽亦嘗製四書古人謎,俱能別開生面。如郁郁乎文哉,打華周。准飭差,打許行。春風纔度玉門關,打泄柳。建安七子,打曹交。絲套,打綿駒。三千寵愛在一身,打王驩。莫把豐肌認太真,打瘠環。自訴平生不得志,打陳辛。巨鰲無力冠靈山,打戴不勝。古貌,打陳相。三尸守夜,打彭更。超陞按察司,打飛廉。孫,打子產。日躔大梁之次,打離婁。帝高陽之苗裔,帝高辛之苗裔,打龍子。余謂之曰:「如日躔大梁之次,未免太典,須得天文家來猜矣。」渠曰:「誰家沒得時憲書乎!」余為語塞,以是信開卷有益之言為不謬。韻鶴軒筆談云:燈謎有十八格,曹娥格為最古,次莫如增損格,增損即離合也。孔北海始作離合體詩,其四言一篇曰:「漁父屈節,水潛匿方。與時進止,出寺弛張。呂公饑釣,闔口渭旁。九域有聖,無士不王。好是正直,安固子臧。海外有截,隼逝鷹揚。六翮不奮,羽儀未彰。龍蛇之蟄,比他可忘。玫琁隱耀,美玉韜光。無名無譽,放言深藏。按轡安行,誰謂路長。」此詩離合魯國孔融文舉六字,如第一句漁字,第二句水字,漁犯水字而去水,則存者為魚字。第三句時字,第四句寺字,時犯寺字而去寺,則存者為日字。離魚與日而合之,則為魯字,餘皆倣此。此外復有蘇、黃諧聲,皓首粉底,正冠正履,分心素心,重門垂柳諸格,要不及會心格為最古。國語:「秦客為廋辭於晉之朝,范文子知其三。」此謎之緣始也。在左氏則有河魚庚癸之言,在樂府則有
近人雜謎
余養痾吳門,居滄浪行館中,時來視余者,為蘇鰲石、吳棣華、錢梅溪、楊芸士、吳青士諸君子。病間,亦不欲聞近事,酒次,惟雜舉觴令為戲。時值上元燈節,或以外間街市燈謎相聞者,率不能愜人意,因憶說部所載燈謎,有極渾成大雅,及甚可解頤者。如松子,猜四書一句。 【 父為大夫。】 分明周易語,卻是楚騷心,猜四書兩句。 【 象曰:「鬱陶思君爾。」】 止子路宿,猜四書一句。 【 季氏旅於泰山。】 打胎,猜四書兩句。 【 既欲其生,又欲其死。】 怕妻羞下跪,猜四書一句。 【 懦夫有立志。】 四個頭,八隻眼,四隻手,十二條腿,猜四書一句。 【 牛羊父母。(按:「八」字原作「六」,翻刻本、同文堂本同。就下文所揭謎底計算,此當云「八隻眼」,文明書局本已校正,今據改。)】 兩個男的,兩個女的,兩個活的,兩個死的,兩個有名姓的,兩個無名姓的,猜四書一句。 【 華周、杞梁之妻。】 游方和尚廟無人,猜四書一句。 【 所過者化,所存者神。】 節孝祠祭品,猜四書一句。 【 食之者寡。】 睢陽城,猜四書一句。 【 巡所守也。】 國士無雙,猜四書一句。 【 何謂信。】 朱筆寫詞字,猜四書兩句。 【 未同而言,觀其色赧赧然。】 千不是,萬不是,都是小生的不是,猜四書一句。 【 平旦之氣。】 佯,猜四書兩句。 【 何可廢也,以羊易之。】 核,猜四書兩句,不連。 【 果在外,仁在其中矣。】 才名猶是楊、盧、駱,勃也何因要在前,猜書經一句。 【 王不敢後。】 佳文字,猜書經一句。 【 惟斆學半。】 主器莫如長子,猜詩經一句。 【 籩豆大房。】 前頭吹笛子,後頭敲破鑼,猜詩經二句。 【 魚麗于罶,鱨鯊。】 子貢曰:「惜乎,夫子之說,君子也!駟不及舌。文猶質也,質猶文也。虎豹之鞹,猶犬羊之鞹。」猜詩經一句。 【 與子成說。】 朗誦漢書、史記,猜左傳一句。 【 有班馬之聲。】 帶見小門生,猜左傳一句。 【 老師費財。】 七月七日長生殿,夜半無人私語時,猜官名一個。 【 玉環同知。】 晉襄公,猜字一。 【 爺。】 賦得偃武修文,得閒字,猜字一。 【 敗。】 春雨連綿妻獨宿,猜字一。 【 一。】 正月小,二月小,三月小,猜字一。 【 人。】 從左看到右,此字在口頭;從右看到左,居間卻是我,猜字一。 【 仲。】 夫妻猜拳,一個叫梅花,一個叫八馬,猜字一。 【 語。】 一個大,一個小,一個跑,一個跳,一個吃人,一個吃草,猜字一。 【 騷。】 左看三十一,右看一十三,合攏來是三百二十三,猜字一。 【 非。】 眉額聳翠,猜唐詩一句。 【 山從人面起。】 么二三四六,猜宋詩一句。 【 纔有梅花便不同。】 事父母幾諫,猜鳥名一。 【 子規。】 浣花草堂,猜鳥名一。 【 杜宇。】 覓黑車王,猜西廂記一句。 【 全不見半點輕狂。】 掠,猜西廂記一句。 【 半推半就。】 禽,猜西廂記一句。 【 會少離多。】 太史公下蠶室,猜琵琶記一句。 【 畢竟是文章誤我,我誤妻房。】 用時丟在地下,不用時安在桌上,猜物一。 【 木珓。】 子龍單身保阿斗,猜藥名三。 【 宣姜夢長庚入懷,猜禮記二句。 【 為伋也妻者,是為白也母。】%常山、獨活、使君子。】 韓文公像,猜四書兩句,不連。 【 今日愈,故退之。】 息上加息,猜孟子一句。 【 以利為本。】 戊辰,猜易經二句。 【 天數五,地數五。】 弔者大悅,猜易經一句。 【 先號咷而后笑。】 上是馬,下是字;下是馬,上是字;兩頭是馬,中間是字,猜字一。 【 交。】
秉賦不同
昔人以夜臥不覆首為致壽之原,取其夜氣之不鬱蒸。又有百病從腳起之說,蓋湧泉穴與心相通,風最易入,故養生家皆慎之。然人之秉賦不同,有不可以一律論者。相傳曹文恪公秀先臥被僅四尺餘,只覆胸腹而已,赤兩足置於被外,雖嚴寒亦然。劉文清相國(王庸)臥被甚長,睡時將被摺為筒,疊其下半,挨入之,家人俟其入於被中,并將上半反疊,如包裹狀,雖酷暑亦然。是皆罕聞之事,然兩公畢生泰然,並無傷寒傷熱之證,且各登上壽考終,則理之不可解也。憶余官袁浦時,於霜降安瀾後,同兩部公觴河上三大憲,孫寄圃節相居中,左為顏惺甫漕帥檢,右為張蓮舫河帥文浩,自巳初入席,坐至亥正,漕帥微露倦容,兩目稍閉,節相睨之而笑曰:「三兄睡著了。」漕帥瞿然曰:「我正聽曲,何曾睡耶?」節相曰:「三兄平日在署,以何時睡?」漕帥曰:「必到亥初。」節相大笑,復左右視曰:「世上人有亥初即睡者乎?」語畢,復大笑不止,且對漕帥曰:「君言亥初必睡,今已亥正,又何以不睡乎?」漕帥正色曰:「我言署中常日如此,今夜有戲可觀,有酒可酌,又胡為必睡耶!」滿堂為之歡噱。少頃,漕帥問節相曰:「且請教中堂在署以何時睡?」節相曰:「我照常辦事時,必到子正始睡,否則丑初或丑正,俱不可知,至寅初乃無有不睡者矣。」漕帥哂曰:「然則中堂不必言何時睡,但當言今日辦事,明日睡而已。」合座又為大笑。二公言此時,皆年已踰七十。常聞人言,亥子之間,必須熟寐一二時,否則大傷陰氣。二公起居,遠不相謀如此,而厥後並享大年。然則大貴人固不可以常情測度乎?
少食少睡
今人以飽食安眠為有生樂事,不知多食則氣滯,多睡則神昏,養生家所忌也。昔應璩詩言中叟得壽之由曰量腹節所受。博物志言所食愈少,心逾開,年愈益;所食愈多,心愈塞,年愈損。孫思邈方書云:「口中言少,心中事少,腹裡食少,自然睡少,依此三少,神仙訣了。」馬總意林引道書云:「欲得長生腹中清,欲得不死腹無屎。」此皆古人相傳養生之訣,而余於今人亦得其證。記在京日,侍戴可亭師,請示卻病延年之術,師曰:「我督學四川時,得疾似怯證,或薦眉山道士治之。道士謂與余有緣,能治斯疾。因與對坐五日,教以吐納之方,疾頓愈,至今數十年,乃強健勝昔也。」時師年已八十餘,風采步履,只如六十許人。自言每日早起,但食精粥一大碗,晡時食人乳一茶杯。或傳師家畜一乳娘,每隔帳吸乳嚥之,乳盡輒易人,蓋已廿餘年,師諱而不言也。余偶問曰:「即此已飽乎?」師大聲曰:「人須喫飽乎!」又聞黃左田師談:「我直南齋、直樞廷已四十年,每夜早起,不以為苦,惟亥子二時得睡即足耳。在樞廷日,每於黎明視奏摺小字,不用燈光,其目力遠勝少年人。」後師引年歸,甫得高臥,至日高時始起,而兩眼驟昏矣。
品茶
余僑寓浦城,艱於得酒,而易於得茶。蓋浦城本與武夷接壤,即浦產亦未嘗不佳,而武夷焙法,實甲天下。浦茶之佳者,往往轉運至武夷加焙,而其味較勝,其價亦頓增。其實古人品茶,初不重武夷,亦不精焙法也。畫墁錄云:「有唐茶品以陽羡為上供,建溪、北苑不著也。貞元中,常袞為建州刺史,始蒸焙而研之,謂之研膏茶。丁晉公為福建轉運使,始製為鳳團。」今考北苑雖隸建州,然其名為鳳凰山,其旁為壑,源沙溪,非武夷也。東坡作鳳咮硯銘有云:「帝規武夷作茶囿,山為孤鳳翔且嗅。」又作荔支歎云:「君不見武夷溪邊粟粒芽,前丁後蔡相籠加。」直以北苑之名鳳凰山者為武夷。漁隱叢話辨之甚詳,謂北苑自有一溪,南流至富沙城下,方與西來武夷溪水合流,東去劍浦。然又稱武夷未嘗有茶,則亦非是。按武夷雜記云:「武夷茶賞自蔡君謨,始謂其過北苑龍團,周右父極抑之。蓋緣山中不曉焙製法,一味計多徇利之過。」是宋時武夷已非無茶,特焙法不佳,而世不甚貴爾。元時始於武夷置場官二員,茶園百有二所,設焙局於四曲溪,今御茶園、喊山臺其遺跡並存,沿至近日,則武夷之茶,不脛而走四方。且粵東歲運,番舶通之外夷,而北苑之名遂泯矣。武夷九曲之末為星村,鬻茶者駢集交易於此。多有販他處所產,學其焙法,以贗充者,即武夷山下人亦不能辨也。余嘗再游武夷,信宿天游觀中,每與靜參羽士夜談茶事。靜參謂茶名有四等,茶品亦有四等,今城中州府官廨及豪富人家競尚武夷茶,最著者曰花香,其由花香等而上者曰小種而已。山中則以小種為常品,其等而上者曰名種,此山以下所不可多得,即泉州、廈門人所講工夫茶,號稱名種者,實僅得小種也。又等而上之曰奇種,如雪梅、木瓜之類,即山中亦不可多得。大約茶樹與梅花相近者,即引得梅花之味,與木瓜相近者,即引得木瓜之味,他可類推。此亦必須山中之水,方能發其精英,閱時稍久,而其味亦即消退,三十六峰中,不過數峰有之。各寺觀所藏,每種不能滿一斤,用極小之錫瓶貯之,裝在名種大瓶中間,遇貴客名流到山,始出少許,鄭重瀹之。其用小瓶裝贈者,亦題奇種,實皆名種,雜以木瓜、梅花等物以助其香,非真奇種也。至茶品之四等,一曰香,花香、小種之類皆有之。今之品茶者,以此為無上妙諦矣,不知等而上之,則曰清,香而不清,猶凡品也。再等而上之,則曰甘,清而不甘,則苦茗也。再等而上之,則曰活,甘而不活,亦不過好茶而已。活之一字,須從舌本辨之,微乎微矣,然亦必瀹以山中之水,方能悟此消息。此等語,余屢為人述之,則皆聞所未聞者,且恐陸鴻漸茶經未曾夢及此矣。憶吾鄉林越亭先生武夷雜詩中有句云:「他時詫朋輩,真飲玉漿回。」非身到山中,鮮不以為欺人語也。
品泉
唐、宋以還,古人多講求茗飲,一切湯火之候,瓶盞之細,無不考索周詳,著之為書。然所謂龍團、鳳餅,皆須碾碎方可入飲,非惟煩瑣弗便,即茶之真味,恐亦無存。其直取茗芽,投以瀹水即飲者,不知始自何時。沈德符野獲編云:「國初四方供茶,以建寧、陽羡為上,時猶仍宋制,所進者俱碾而揉之為大小龍團。至洪武二十四年九月,上以重勞民力,罷造龍團,惟採茶芽以進。其品有四:曰採春,曰先春,曰次春,曰紫筍。置茶戶五百,充其徭役。」乃知今法實自明祖創之,真可令陸鴻漸、蔡君謨心服。憶余嘗再游武夷,在各山頂寺觀中取上品者,以巖中瀑水烹之,其芳甘百倍於常。時固由茶佳,亦由泉勝也。按品泉始於陸鴻漸,然不及我朝之精。記在京師恭讀純廟御製玉泉山天下第一泉記云:「嘗製銀斗較之,京師玉泉之水斗重一兩,塞上伊遜之水亦斗重一兩,濟南珍珠泉斗重一兩二釐,揚子金山泉斗重一兩三釐,則較玉泉重二釐或三釐矣。至惠山、虎跑,則各重玉泉四釐,平山重六釐,清涼山、白沙、虎邱及西山之碧雲寺各重玉泉一分。然則更無輕於玉泉者乎?曰有,乃雪水也。常收積素而烹之,較玉泉斗輕三釐,雪水不可恒得。則凡出山下而有冽者,誠無過京師之玉泉,故定為天下第一泉。」
百歲酒
余在甘肅,晤齊禮堂軍門慎,授一藥酒方,謂可治聾明目,黑髮駐顏。余服之一月,目力頓覺勝前。其方用蜜炙箭芪二兩,當歸一兩二錢,茯神二兩,黨參一兩,麥冬一兩,茯苓一兩,白朮一兩,熟地一兩二錢,生地一兩二錢,肉桂六錢,五味八錢,棗皮一兩,川芎一兩,龜膠一兩,獨活八錢,防風一兩,枸杞一兩,廣皮一兩,凡十八味,外加紅棗二斤,冰糖二斤,泡高粱燒酒二十斤,煮一柱香時,或埋土中七日更好,隨量飲之。軍門云:「此名周公百歲酒,其方得自塞上,周翁自言服此方四十年,壽已踰百歲。翁家三代皆服此酒,相承無七十歲以下人。」余至粵西刊布此方,僚寀軍民服者皆有效,遂名梁公酒。有名醫熟玩此方,久而憬然曰:「水火既濟,真是良方,其制勝全在羌活一味。此所謂小無不入,大無不通,非神識神手莫能用此也。」自是而日三服,至今已八年。未幾余引疾歸田,僑居南浦,有患三年瘧者,乞此酒一小瓶飲之,前後凡兩人,皆應手霍然。而浦人不甚以為然,至有訾其方者曰:「此十八味平平無奇,而獨活一味,尤不宜輕服。」與粵西名醫之言正相反,余聞之,為齒冷而已。余同懷弟灌雲廣文素嗜飲,中年以後,已成酒癆,每日啜粥不過一勺,顏色憔悴,骨立如柴,醫家皆望而卻走。適其長子元辰在余桂林署中,錄此方寄之。灌雲素不飲燒酒,不得已,以紹酒代之,日飲數杯,以次遞加,半月後,眠食漸進,一月後,遂復元。客秋余回福州相見,則清健較勝十年前,而豪飲如故。據言並未服他藥,只常服此酒,日約三斤,已五年矣。夫紹酒之力固不及燒酒之厚,然服燒酒者,日以兩計,服紹酒者,日以斤計,則其力亦足相敵,故其效並同也。余五十餘歲時,鬢髮早白,鬚亦蒼然,自服此酒之後,白髮竟為之稍變,初亦不覺,惟剃頭時,自見所落髮針不似從前之白,始知黑髮已有可據,惟白鬚如舊。細思其理,酒氣向上,故於髮易見功,而下垂之鬚,酒力未必能到,此理甚明也。
豆腐
豆腐,古謂之菽乳,相傳為淮南王劉安所造,亦莫得其詳。又相傳朱子不食豆腐,以謂初造豆腐時,用豆若干,水若干,雜料若干,合秤之,共重若干,及造成,往往溢於原秤之數,格其理而不得,故不食。今四海九州,至邊外絕域,無不有此。凡遠客之不服水土者,服此即安。家常日用,至與菽粟等,故虞道園有豆腐三德讚之製。惟其烹調之法,則精拙懸殊,有不可以層次計者。宋牧仲西陂類稿中有恭紀蘇撫任內迎鑾盛事云:「某日,有內臣頒賜食品,並傳諭云:『宋犖是老臣,與眾巡撫不同,著照將軍、總督一樣頒賜。』計活羊四隻、糟雞八隻、糟鹿尾八箇、糟鹿舌六箇、鹿肉乾二十四束、鱘蝗魚乾四束、野雞乾一束。並傳旨云:『朕有日用豆腐一品,與尋常不同,因巡撫是有年紀的人,可令御廚太監傳授與巡撫廚子,為後半世受用』等語。」今人率以豆腐為家廚最寒儉之品,且或專屬之廣文食不足之家,以為笑柄。詎知一物之微,直上關萬乘至尊之注意,且恐封疆元老不諳烹製之法,而鄭重以將之如此。惜此法不傳於外。記余掌教南浦書院時,有廣文劉印潭學師瑞紫之門斗作豆腐極佳,不但甲於浦城,即他處極講烹飪者,皆未能出其右。余嘗晨至學署,坐索早餐,即咄嗟立辦,然再三詢訪,不能得其下手之方。聞此人今尚在,已篤老矣。又余在山東臬任,公暇與龔季思學政守正、訥近堂藩伯訥爾經額、恩樸菴運使恩特亨額、鍾雲亭太守鍾祥同飲於大明湖之薛荔館,時侯理亭太守燮堂為歷城令,亦在座,供饌即其所辦也。食半,忽各進一小碟,每碟二方塊,食之極佳,眾皆愕然,不辨為何物。理亭曰:「此豆腐耳。」方擬於飣餖會,次第仿其法,而余旋升任以去,忽忽忘之。此後此味則遂如廣陵散,杳不可追矣。因思口腹細故,往往過而即忘,而偶一觸及,則纔涎輒不可耐。近年僑居浦城,間遇觴客,必極力講求此味,同人尚疑其有祕傳也。
廚子
徐興公榕陰新檢中載吾鄉曹能始先生學佺與二友同上公車,惟先生攜一僕,凡途中飲饌之事,皆先生主之。僕善烹飪,二友食而甘之,而微嫌其費,頗有煩言。一日,僕請先生與二友分爨,曰:「我實不能伺候三人,先生不肯,僕即請去。」先生曰:「我實不能以僕故而開罪於友人。」聽之。臨行,請曰:「我即當回閩,但乞一信帶呈家中人,俾知並非負咎被逐耳。」與之信。時方行到蘇州,比先生至京,而此僕早已抵閩,蓋即蘇州發信之次日也。家中人詰其故,曰:「我實天上之天廚星也,吾家主人,乃天上仙官,我應給其任使。彼二客者,何福以當之。」語畢,遂不知所之。聞此二客後亦各享大年,經月餘日飽飫天廚之效云。按袁簡齋續齊諧中亦載曹能始先生飲饌極精,吳人董桃媚者,尤善烹調,先生宴客,非董侍則不懽。先生同年某,督學蜀中,乏作饌者,乞董偕行,先生許之。遣董,董不往,怒逐之。董跪而言曰:「桃媚,天廚星也。因公本仙官,故來奉侍,督學凡人,豈能享天廚之福乎!」言畢,升堂向西去,良久不見。二書所載各異,而皆屬之能始先生。且徐興公與先生同時人,見聞尤近,必非無因矣。余家有陳東標者,頗能烹調,輒以此誇于廚,眾因戲呼之為天廚星,實則庸手而已。余於能始先生,無能為役,則陳東標之於董桃媚,又豈止仙凡之判哉!
小炒肉
乾隆乙卯,余留京過夏,主游彤卣侍御光繹家。時同居者為葉蓮山太史大觀,黃星巖奎光、陳研農羲二邑侯,王虛谷錫齡、陳德羽鵬飛二孝廉,談次,各舉所嗜之饌品,侍御以小炒肉為最佳,眾皆笑之。然侍御中所出之小炒肉,則實可於口,無怪其侈為俊味。未幾而林樾亭先生至京,飲讌間有以此語告者,先生曰:「彤卣尚是講究家,若我則所嗜惟肉,生平行縢所經,無論天涯地角,但是有酒可頎,有肉可飽處,便足陶然。酒不論精粗,肉亦不論煮法也。」侍御與先生皆巨人長德,故不苛求飲饌如此。余每飯,必與廚子磨牙,小炒肉一味,余但呼之為寸炒錢繩,頗不下箸。廚子手段固拙,而余則有愧鄉先哲,未免為飲食之人矣。憶在京中聞一故事云:年羹堯由大將軍貶為杭州將軍後,姬妾皆星散。有杭州秀才,適得其姬,聞係年府專司飲饌者,自云但專管小炒肉一味,凡將軍每飯,必於前一日呈進食單,若點到小炒肉,則我須忙得半日,但數月不過一二次,他手所不能辦,他事亦不相關也。秀才曰:「何不為我一試之?」姬哂曰:「酸秀才,談何容易,府中一盤肉,須一隻肥豬,任我擇其最精處一塊用之。今君家每市肉,率以斤計,從何下手?」秀才為之(口答)然。一日,秀才喜,告姬曰:「此村中每年有賽神會,每會例用一豬,今年係我值首,此一豬應歸我處分,卿可以奏技矣。」姬諾之。屆期,果抬一全豬回,姬詫曰:「我在府中所用係活豬,若已死者,則味當大減。今無奈何,姑試之。」乃勉強割取一塊,自入廚下,令秀才先在房中煮酒以待。久之,捧進一碟,囑秀才先嘗之,而仍至廚下,摒擋雜物。少頃入房,見秀才委頓於地,僅一息奄奄,細察之,肉已入喉,並舌皆吞下矣。按吾鄉俗諺,有每嘗美味者,必先將舌頭用線羈住,即此故事所由來也。聞者蓋無不發一大噱云。
奴僕
子平家推人星命,每分十二宮,於大局往往不差。余八字中,奴僕宮最不佳,聽之而已。官京師十年,無一如意者。舊聞京官僕資,每月京錢一千,余月給京錢二千,冀稍用命,而頑梗如故。時余方直軍機,在家日少,留家之僕,率皆高臥。有看門周姓者,因此被余怒斥,口出怨言,並背言如此薄資。又復苛責,只索不幹了。余微聞之,不與較也。是夜,仍須入直,五鼓即起,飯未畢,而室中鄭夫人亦披衣起。余愕然曰:「爾尚抱病,今日早起何事?」則對曰:「我微聞周僕要辭去,其言甚決,婢媼輩亦述其悻悻情狀。今日君恰須入直,不得不早起覘之。」余因此遂放心出門。而是午適奉出守荊州之命,翌日即須遞摺謝恩,因留直不出,而飭隨僕回家取衣服鋪蓋以進,微詢周僕情狀,則云照舊謹慎看門,並不提及前話,時喜報早到門矣。後此僕隨予出京,歷荊州、淮海兩任司閽,甫以他故斥去。熟聞京官之僕,偶有過失,輒不敢大聲呵斥,恐其即散。蓋工資甚薄,而又無他出息,無怪其然。迨予外宦二十年,則情形頓異。所用僕輩不下數百人,偶有過失,只有被逐,而從無告辭者。或謂所入較豐,不無戀戀。余則謂奴僕宮雖不佳,而有官星照壓之,雖狡獪,無所施其技,非僅有所戀也。自壬辰初次引歸,家居三年,只一六十餘歲者應門。值奉召復出,旨到,程梓庭督部謹錄出,加封送閱,余方照常早睡未起,而此僕遂將此封置之几上,並不促余起視。即此一事,其他可知。壬寅二次引歸,僑寓浦地,則所用者,益離奇百出,每遇客至,或自出門,則可笑可怒之端不一而足。余嘗戲呼之為三分奴,謂一人須三分之,一分人,一分鬼,一分畜生也。既乃靜言思之,則此三分奴者,又非無因而至前。蓋奴僕之服勞於主,固有財以動之,亦有義以臨之。當外宦時,我為國家出力,為百姓勞心,此輩既歸我任使,自不能置身事外。今則早眠晏起,毫無所事,我身既於國家無益,於百姓無關,而尚責此輩以為我出力,為我勞心,豈非不恕。夫既無義以臨之,又無財以動之,則此輩之隨感而應者,正是自然之理,大順之情,又何怪乎!因此心平氣和,但以三分奴待之,而無所怨尤於其際。適讀東巖重梓劉念臺先生人譜中有警虐使奴僕一條,後引傳曰:「孔子家兒不知怒,曾子家兒不知罵。」乃不覺處之坦然也。
縫人
縫人通稱裁縫,以能裁,又能縫也。而吾鄉之學操官音者,因縫與房音近,訛而為裁房,眾口同音。余家婦女多隨宦者,自負為善說官話,亦復呼裁房不絕聲,牢不可破。余嘗笑之,則詭辨曰:「司茶者為茶房,司廚者為廚房,則裁房亦同此例耳。」然則剃頭者,亦當稱剃房,裱褙者,亦當稱裱房,木匠亦當稱木房,泥水匠亦當稱泥房乎?縫人之拙者,莫過於浦城;其倨傲無禮,亦莫過於浦城。浦人風尚節儉,士大夫率不屑豐食美衣,即素封家亦然,惟長年製衣不倦。余常往來一二知好家,廳事無不有裁衣棚架者。縫人見客過,皆堅坐不起。余偶以語門徒詹捧之,捧之曰:「某嘗呼此間縫匠為大王。」蓋亦嫉其倨傲,且言家中婦女輩,每奉之如上賓,惟所指揮,此風殆不可化也。余歸為兒女輩述之,無不匿笑,因合家亦呼縫人為大王,而裁房之稱,終不肯改。其偷竊衣料及皮絮之屬,又極巧而實拙,并不在意計之中。余宅中偶製新衣,使僕輩督之,輒至喧呶不止。適余換製一皮馬掛,用月色綢為裏,甫製成,即擲出,令換鈕釦,且斥之曰:「一鈕釦尚且釘錯,似此本領,何喧呶為!」渠狠目熟視再四,大作京腔曰:「並無釘錯,何以罵我。」余指身上一翻穿馬褂斥之曰:「若爾所釦不錯,則我之舊衣俱錯矣!此係以月色綢為裏,非以為面也,自應照常左釦右絆,何得右釦左絆!」因使僕輩盡出翻穿之長褂及馬褂示之,並厲聲色痛斥一番,渠乃(口答)然不敢辯。自是之後,凡縫人之氣少衰,至余家者,始稍謹默。夫一技雖細,而既專司其事,即未可掉以粗心。憶蔣伊臣鑒錄中有一條云:「嘉靖中,京師縫人某姓者,擅名一時,所制長短寬窄,無不合度。常有御史令裁公服,跪請入臺年資。御史曰:『你裁衣何用知此?』曰:『公輩初任雄職,意高氣盛,其體微仰,衣當後短前長。任事將半,意氣微平,衣當前後如一。及任久欲遷,內存沖挹,其容微俯,衣當前短後長。不知年資,不能相稱也。』此雖讕言,卻有至理。」又豈此間大王所與知乎!
歸田瑣記卷八
北東園日記詩
早年嚮學,中歲服官,日必有記,用資稽考。自歸田後,無所事事,遂輟筆焉。而山中歲月,閒裏居諸,亦不忍竟付飄風,漫無省紀,間以韻語代之,三年以來,忽忽積成數十首。兒輩喜其語質易曉,而多逸事可傳,並乞加注語,以暢其旨,則猶之乎日記云爾。因自題為北東園日記詩,附入歸田瑣記之餘,以待繼此隨事增加,仍不以詩論也。
歸田何事不真歸,但說無田抑又非。直是有家歸不得,三山雙塔隔斜暉。 【 事詳第二卷。】
小巷深深蘇厝衕,隨方寄廡是家風。運期自愧無高節,那得人皆皋伯通。 【 吾家伯鸞高士,易姓運期,見後漢書及廣韻。】
滄海橫流到處難,老臣何敢即求安。三時屏息蓬門裏,信是屯邅骨相寒。 【 初到浦數日,即值城中民變,縣官被頑民倒繫出城,橫加淩辱。城東富紳某新宅遭其拆毀,勢且洶洶,即在余之後門,人聲鼎沸,余茫不知其由,惟杜門屏息而已。憶吳棣華同年蘇州送行詩有「去住無安土,屯邅念老臣」之句,語最沈邃,為時所稱,乃竟成夜半回舟之兆,又宛為今日寫照也。】
買宅由來重買鄰,急何能擇且因循。梟鸞不礙分棲穩,燕雀終歸大造仁。 【 卜宅之初,橫逆之來,至不可理喻,未幾即歸我,循擾如魚鳥之親人也。】
一邱一壑舊花園, 【 新居本宋待制章衡花園舊址,花園衕即因此而名。】 陋巷重開駟馬門。那有滿屋餘萬卷,護持昕夕祝長恩。 【 新宅本荒區,余築大樓五楹,貯書萬卷其上。】
誓墓高風不可尋,松楸回首十年心。梅亭山轉姚岐崙,空對西風淚滿襟。 【 癸卯秋,始回福州拜墓,祖塋在梅亭山,先嚴慈及先室墓在姚岐崙,相距不及一里。俗呼崙作去聲,按廣韻、集韻,崙並盧晃切,音論,則俗呼正古音也。】
兼旬朋酒太匆匆,歸里翻成踏雪鴻。祇有東園閒草木,頻年應戀主人翁。 【 住福州僅二十餘日,復匆匆買舟旋浦。回首東園花木,未免有情。】
江南嶺右苦相隨,今日山鄉事事宜。三十年來離合淚,花間題詠尚無詩。 【 余歷官江南嶺右,長女蘭省皆隨侍。余曾以百花畫卷賜之,每一離合,必題數字卷末,以存泥爪,但無詩耳。】
附蘭省和韻
萬里金城有夢隨,天教移節慰民宜。 【 大人奉旨重出,即授甘藩,萬里長途,無從隨侍。自開府嶺右,移節吳中,則無日不趨承左右也。】 年來幸得趨庭近,燕寢香中且學詩。
敢說雲龍上下隨,萊衣班後亦相宜。絳趺朱萼庭階盛,愧讀蘭陔潔養詩。
兩家眷屬一家通,惜暖憐寒卅載中。最喜琅琅聽夜讀,畫堂西畔小樓東。 【 三女壽笙,于歸後,仍隨余同居垂三十載,備極扶侍之勞。今內外孫皆能讀書,已就宅中分東西就塾矣。】
水複山重去住忙,曉梳脫髮晚稱觴。一年之聚何年再,夢繞君家蘭話堂。 【 四女蘭衡,別將十年,因余七十壽辰,間關到此,僅作一年歡聚,即復旋歸。】
附蘭衡和韻
忘卻扁舟遠涉忙,欣隨雁序共稱觴。祇今回首千山外,但覺神馳綠野堂。
莫笑年來山澤儀,天香也與小園宜。致身富貴何須早, 【 用杜句。】 滿眼雲霞只自怡。 【 園中牡丹頗盛,初次開筵,招客賞之,後但閉門自怡而已。】
頻年春色歸金爵,鎮日香風守玉瓶。如此名花相澹對,西█定有夢通靈。 【 金爵、玉瓶,皆名花之異種者,吳魯庭所贈也。魯庭家福州西█里。】
附逢辰和韻
南中無數佳花木,第一難忘是玉瓶。悵望東園歸未得,青春何處醉劉靈。 【 (似當作「劉伶」。)】
筍莊佳處眾開觴,增綠、來青地未荒。更願主人清興發,鴻泥重踏息陰房。 【 祝東巖屢招飲於筍莊之偏增綠軒,環池而坐。池之東,即來青亭也。惜三十年前下榻之息陰山房未能再至。】
好山深處一身藏,當日侁侁弟子行。轉眼風流易消歇,更無人問舊書堂。 【 余掌教南浦書院六年,極一時人文之盛,今名山如舊,而情事頓殊矣。】
屋後青山闢洞天,閒來選勝續前緣。仙坑那及仙樓好,釋我相思五十年。 【 重九日,與東巖步游仙樓,並尋仙人坑之勝,三十年前所神往也。】
紛綸四部足旁搜,有味青燈不外求。豈為聲名勞七尺,漫言志業在千秋。 【 魏書李炎之傳云:「異見異聞,心之所願,是以孜孜搜討,欲罷不能,豈為聲名勞七尺也。」第三語本此。】
第一名區夢筆山,三年勝地未重攀。暗中恐惹山靈笑,鳥自高飛雲自閒。 【 城西夢筆山,為此邦第一舊蹟,荒廢已甚,屢聞議修,而迄未舉行。】
千峰百嶂轉芝城,添作山廚鱟尾羹。更喜海蟳來突兀,持螯一例助詩情。 【 鱟與蟳皆海族,而建寧府往往有之。自余至南浦,而負擔來售者始頻至。】
年來老渴頗難支,夢到西瓜又荔枝。果許沈瓜還擘荔,惜無高會續南皮。 【 此首為夢中所成,適兒輩好事,果為購寄西瓜、鮮荔,因酌改夢中句紀之。】
酒間忽報枇杷來, 【 白香山詩枇作入聲。】 滿座齊傾大白杯。何必貪心更彈鋏,老饕已覺老懷開。 【 恭兒自京回,過浙中,先寄到鰣魚、枇杷。鰣魚雖已變味,而枇杷尚鮮美也。】
循陔遠道見深情,欣聽門前郭索聲。莫怪長筵徒大嚼,且增詩事到山城。 【 丁兒攜眷北上,過浙中,寄到霜蟹兩大筐。次日開筵觴客,即用丁兒來詩韻記之。】
附丁辰寄詩
望雲何以寄遙情,聊伴柴門剝啄聲。正是菊黃橙綠候,北東園裏壯詩城。
餞歲居然甘蠣粉,銷寒間亦薦螺香。頻煩子舍殷懃寄,竟把他鄉當故鄉。 【 福州除夕飲,家家必設蠣粉。適逢兒寄到蠣棗,因仿為之,美不可言。時丁兒亦覓得香螺數枚,遂以充銷寒之品。】
南宮門巷淨無塵, 【 達生于邦,玉圃儀部之子。】 舊日臺江俠客貧。 【 史生文邦曾寓福州南臺。】 我正大聲勸誠是,麥舟應續畫圖新。 【 二生不克葬其親,余皆力成厥事。憶在蘇州曾助曹艮圃比部楙堅葬親,比部繪麥舟圖為謝,吳中名流題詠者至數十家。】
附史生和韻
誤趨歧路悵前塵,舊業依然守素貧。何幸義聲深感激,畫圖慰我表阡新。
附達生和韻
先疇舊德憶京塵,眷念清門下士貧。二十餘年霜露感,麥舟重到浦南新。
附停葬說
昔聖門之論孝也,曰生事之以禮,死葬之以禮,祭之以禮。凡以事、葬、祭三者並重也。今人於父母,無不知事,其死也,無不知祭。不如是,則有不孝之名,而無以自立於人世。而獨於葬之一事,乃若忘之。果何說乎?蓋死者一日未入土,則一日之體魄未安。死者未安而生者顧安之,則生前之事如不事也,身後之祭如不祭也。而猶靦然自立於人世,曰吾已盡子孫之道,其誰信之!今日之淹留不葬,相習成風者,其故有二。一則礙於兄弟之多,各執意見,以為此利,彼或不利。即間有破除拘忌者,而一經安葬之後,他房或小有事,故即歸咎於主葬之人。一則惑於風水之說,在己毫無主見,亦絕不細心訪求。或云某向不利,則因之改卜他方。或云某年不利,又因之另擇吉日。不思古人未葬者,皆不釋服,載在禮經。且大清律中明明有職官三月而葬,若惑於風水及託故不葬者,杖八十之條,此國法也。稽之於古,則南史載兗州刺史滕恬、烏程令顧昌,皆以未葬親而入仕,為清議所鄙。唐書載顏真卿劾奏鄭延祚母死不葬,有詔終身不齒。宋史載劉昺與弟煥皆侍從,以親喪未葬,坐奪職。又張商英劾王子韶不葬父母,而冒轉運使判官之任,貶知高郵。又道山清話載孫莘老入相,不及一年,坐父死不葬,罷斥。此仕宦家所當汗下者也。至太微仙君功過格云:「久淹親柩者,百過。」道經又言:「每歲臘日,北帝統率下界神祗,周查人間墳墓,其子孫即時修補者,福之,怠慢不修者,禍之。」又云:「七世祖墓有一不修,則子孫未能發達。」則又凡士民家所宜惕然者也。夫道經所載,猶指墳墓不修者言之,況淹柩不葬並墳墓而無之者乎?今之宦家縱不能遵禮經,亦奈何甘犯國法乎?今之士民縱思倖逃陽律,亦奈何忍受冥誅乎?夫既不畏國法,不顧冥誅,則不得不大聲正告之曰:「此不孝之實也!」庶有人心者,不肯受此惡名,而幡然變計,力挽前愆,毋論宦族士民,一轉念間,昔之有靦面目者,將悉化為孝子順孫,於以消沴而迎祥,豈不媺歟?
齊、魯晨星落落稀, 【 借韻。】 廿年蹤跡費相思。大雲忽作東南蔭,我為蒼生喜不支。 【 徐樹人觀察宗幹令泰安時,余曾以循卓薦之,近奉命監司漳海,實閩南長城也。過飲園中,盡索余近刻觀之,匆匆留一詩而去。數年來過此者,不乏名流,皆不暇以片語為小園增重,此為開山第一章矣。】
附徐觀察詩
回首齊山九點煙,功收霖雨羡歸田。竹竿引水龍吟細,銅鼓藏雷鶴夢圓。薜荔翠縈文石上,芙蕖紅到研池邊。飽嘗珍饌兼書味,喜獲珍珠載一船。 【 吾師所賜己刻書甚富。】
長年梨棗似雲屯,善與人同即福門。眾笑兩家真好事,留香室與北東園。 【 余好刻書,而東巖亦同。近復輯刊善書十種,時恭兒方刻勸戒近錄、續錄、三錄,余亦有雜著待刻。犁棗之煩,只此兩家,浦人咸咄咄以為怪事也。】
陋巷年來藏器深,遑言箱篋繼雙林。 【 項墨林、梁蕉林。】 高軒過我傾家釀,竟夜虹光燭斗參。 【 自寓浦後,過客無有詢及書畫者。近黃琴山觀察德峻因查勘封禁山過此,始為發篋,擇其尤者,縱觀之。觀察本鑒賞家,復富收藏,窮一日之力,並几評賞,四年來第一韻事矣。】
御屏風上列龔、黃,未負江南一紙忙。濱海忽聞民氣活,薦賢功幸在維桑。 【 王履之太守月賓久宦江南,循聲卓著。余於辛丑秋專疏保薦,遂由直牧擢守來閩。時徐樹人觀察方奉諱歸去,而履之即補守漳州。初為漳民惜,旋為漳民慶也。余于辛丑秋在江南疏薦者僅五人,履之與練笠人皆由直牧擢守。但雲湖即於是冬擢兩淮都轉,而黃石琴今已開府粵東矣。】
真畏出門貪客來,柴扉頻為故人開。如何袞袞披肝侶,都作紛紛把臂回。 【 年來故人過此者,如蘇鼇石督部、楊雪椒光祿、廖鈺夫尚書,皆留飲園中,連日盤桓,不忍舍去。】
驚心薄俗太支離,失笑高門半守雌。一紙誓詞何足算,三年五度遣楊枝。 【 浦城錮婢之風,牢不可破。余曾撰錮婢說一篇,以代暮鼓晨鐘,乃殊少警覺者。余到浦甫三年,而遣婢至五次,皆不收其身價,而中兩婢,乃從錮婢之家轉鬻而嫁之者,不可謂但以言感人者矣。】
附錮婢說
古禮女子二十而嫁,有故則二十三而嫁,明以二十三為最遲也。孟子曰:「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,誠以飲食男女,人之大欲存焉。」婢女,亦女也。天下之最窮而無告者,莫如鰥寡孤獨。然此四民者,即不幸,猶不必其相兼。而其無妻無夫無父無子,皆至於垂老而後廢,非窮於人,實窮於天也。若今之使婢則幼而賣身於我,父母不能相顧,非孤而何?值應嫁之年而禁錮之,使不得嫁,非寡而何?至老不嫁,則終身無生子之望,非獨而何?以一人之身,備歷其窮,而又非天之所使,而咎有所歸也。仁人君子,其能熟視而無睹乎!況婢女長大,情竇必開,倘姦淫事發,不但誤其終身,而中冓貽羞,本家亦難以自解。甚至生子,又從而殘害之,忍心害理,其罪益大。獨不思及果報,念及子孫乎?吾願凡有婢年將至二十三歲者,必須亟為擇配。否則聽其適人,薄給本主之財。若本主有心禁錮,許婢家自陳於官,而族鄰為之舉首,有隱蔽者,亦坐之以法。其擇嫁者,尤在不論身價,只求得所使咸得,各遂其生,庶不至肆行刻薄,以干神怒,而召天災,其亦中和位育之一助也。惟是果報之說,猶隱也。子孫之念,亦私也。今之有使婢者,大約皆讀書明理,知文識字之家,誠使日持此文而反覆尋繹之,必默然有所動於中。語云:「人之欲善,誰不如我。」實有無藉官長之董勸,文字之激發者,否則,冥然罔覺,悍然不顧,吾甚恐其不得齒於齊民,不得立於人世,而將不可一朝居也。果報云乎哉!子孫云乎哉!
鄉隅俗尚本無憑,親見充街赤腳曾。今日衰翁偏古異,一雙朱履萬年藤。 【 三十年前,浦城士夫無不穿朱履者。問其說,皆不能答,亦不知何時而盡改也。近萬荔畇郡倅寄贈天台萬年藤杖一枝。】
花辰雅集筍筵開,有客形容慘沮來。誰信九泉能避災,可憐一紙晚聞雷。 【 偶以花朝觴客,有最後至者,顏色慘沮,眾皆怪而詰之,則日內先墳方被掘,棺內金銀器為之一空。余告以我分送厚殮說,何以付之不問。客泫然曰:「此墳造於十餘年前,若我得早讀此文,何致有今日之禍。」余曰:「但願繼此以往,人人皆守吾說,亦尚可收之桑榆也。」】
附厚殮說
有詢於余曰:山縣患盜,而其禍莫烈於盜棺,比年此案輩出,官亦無如之何,巨紳富戶,尤惴惴焉。何以止之?余曰:惟禮可以止之。或迂其言,余曉之曰:死者必殮,禮也。古字殮本作歛,取歛首足形而已。今會典及通禮,並載官員喪禮,越日小殮,三品以上,含用小珠玉五,七品以上,用金玉屑五。又云加殮衣,三品以上五稱,複三襌二,五品以上三稱,複二襌一,六品以下二稱,複一襌一,過此則為踰制而悖禮。夫珠玉而云小,金玉而云屑,但取容口可知。其言殮衣至七品以下,而言含但稱七品以上,其以下之不得用含可知。含之用,尚有制也。其敢如今之金銀壓首,珠玉周身乎!聞比年破案者,率係女棺。然則以厚殮而招盜,亦明矣。而凡子孫之殮其親,父母之殮其女,家長之殮其卑幼,猶必曰甯厚而無薄。是名為愛之而適所以戕之,無益於死者之毫末,而徒貽以身後之災,剝膚之慘。在子孫為不孝,在父母家長為不仁。而推其原,則由於不合禮而已。故吾曰惟禮可以止之。夫循禮,自可消患於無形,不循禮,其罪即極於不孝不仁,而無以自解。然則仁人君子,能無思變計哉!
移居贈我石為兄,問字頻來浦酒赬。七十九齡尚清健,老來第一老門生。 【 史生經邦以石盆陳酒為壽,今年七十九歲矣。】
數百年來一石盆,無端飛入北東園。從來壽世關文字,安得坡公雪浪痕。 【 大方石盆亦購自詹氏者,三面雕鏤頗工,而空其一面,茲為鐫數字為銘,非敢擬定州雪浪盆也。銘云:「此數百年物,曾藏福州梁氏北東園中,他年當入浦城金石志也。道光乙巳夏退菴老人書。」】
文翁雅意訪名師,說士渾無黨援疑。誰料狺狺起置喙,公門一紙大離奇。 【 郭少汾邑侯忽詣余曰:「南浦書院至今尚未得師,實深焦急,鄙意竟在老同年矣。」侯與逢兒為乙酉同年,故云。余明告之曰:「我若省居,則君延余兒掌教,自無不可。今余挈家住此,則此局斷乎不宜。」因別舉所知以對。侯以為然,乃定議。後竟有以「梁紳頂薦,邑侯勉從」等語列名控訴者,大不可解。】
附逢辰和韻
谿工何必子方師,一嚇偏來腐鼠疑。莫怪佩蘭爭舐掌,城中索索本無奇。 【 後二句合用昌谷、玉谿詩意。】
人生由命豈由他, 【 用韓句。】 人海風雲宦海波。七十懸車聊自慰,且憑兒輩補笙歌。 【 七十壽辰,適五兒子共聚一堂,為廣徵菊部以助稱觴,始聽之。】
偶向閒中作小忙,新知舊學互商量。更信兒輩談因果,散作人間翰墨香。 【 恭兒方輯勸戒錄,余屢以舊聞附益之。】
頻年未悔守枯株,諸色諸光照座隅。百叢花支一月久,始知佛種與凡殊。 【 吳魯庭以優缽羅花一盆見贈,守之三年,不花,今夏忽抽一箭,百花叢拱,一月始謝,光色異常。】
邂逅城西賞菊筵,筍將再入大溪沿。烏衣亭榭重重改,觸我相思十四年。 【 東巖招至大溪沿舊宅看菊,憶壬辰秋,挈家寓此一月,有愴於懷。】
三年皮骨走崢嶸,夢到春明身已輕。愛日且增初日學,望雲兼慰看雲情。 【 逢兒由浦城挈眷回福州,以余七十壽辰,旋冒暑北來稱觴。今又為異族所迫,甫回福州,即復挈家來浦。北東園中無隙地,因令英兒分宅而居,頗有聯床話雨之樂。】
附逢辰和韻
烏山頭角太崢嶸,迫我三年蹤跡輕。畫地良難遷地苦,側身北望豈恒情。敢言豪傑事崢嶸,身世鴻毛孰比輕。多少鱉魚遊釜底,依然濠上寄閒情。
愛憐少子亦恒情,古訓原須賢父兄。何暇燕山希竇桂,但期本色紹書聲。 【 英兒頗不悅學,近與大兒同居,以怡怡兼切偲,漸可轉移氣質矣。吾郡最以五子登科為美談,然如廖儀卿、葉皚汀家,皆五兄弟連登鄉薦,而不入此數者,以皆在其父物故之後,不得稱五子,此俗例也。近惟曾霽家門有此扁。現省垣公評,以郭遠堂侍御及余家可以望此,余甚愧之。】
附英辰和韻
敢負趨庭教誡情,蓬麻扶護望難兄。一經世守談何易,愧說丹山萬里聲。
且盡循陔潔養情,先鞭雲路仗諸兄。他鄉信美仍吾土,贏得連場聽雨聲。
十餘代衍秀才家,舊德清門世所誇。 【 余家自前明至今,以秀才相傳者十五葉。河間紀文達師視閩學時,曾手製「書香世業」四字榜於堂。】 要向虀鹽尋事業,莫憑京秩詡清華。 【 余大二三兒皆以監生登鄉薦,而四兒獨由秀才進取,議敘部曹,因作此勗之。】
附映辰和韻
舊是書香世業家,一衿幸獲詎堪誇。顯揚報稱無窮事,但欲聯芳接棣華。
天倫樂事萃華堂,綠酒紅燈夜未央。如此團圞良宴會,可無詩句壓清狂。 【 初伏,宴於韞玉堂,中伏,宴於致曲山館,末伏,宴於思補堂山居,不可無此逭暑之局,不妨竟日酣嬉也。】
附逢辰和韻
簷鐸丁東響畫堂,風輪四面轉中央。冰桃雪藕涼如許,忽捧紅雲喜欲狂。 【 風輪之製,以圓木為幹,周圍插木扇,各緣以素綢,中鎔鐵為柄,而彎其受手處,下承以架,以一人轉其柄,即四座風生矣。中伏日,適壽研二妹由福州寄到新荔,大人別有詩紀之。】
漫言歲月去堂堂,博得三旬樂未央。轉瞬小池殘暑退,延秋高會續清狂。
附恭辰和韻
人意齊趨晝錦堂,閉門樂事未渠央。納涼正可添詩料,催句何能任醉狂。
附英辰和韻
皆山樓上讀書堂, 【 余受業師住皆山樓上。】 燈火新涼夜未央。且聽陔南方視膳,敢耽酒趣託詩狂。
附蘭省和韻
人生樂事戀高堂,長日壺中景末央。但惜雁行千里隔,不同繞膝學兒狂。 【 壽研二妹、壽溥四妹時皆在福州。】
附三子婦婉蕙和韻
吉金貞石護深堂,欣對長生頌未央。 【 翁大人所藏金石頗富,婉蕙日所用硯,即大人所賜「長生無極」漢瓦當也。】 卻憶大椿當赤日,無多衛從次公狂。 【 時家嚴大人遠在海鹽官署,惜余四兄弟,只五哥一人侍側也。】
福地深愁地邅回,內憂外侮困儁才。此時正合抽身去,且為名園盡一杯。 【 劉次白中丞乞歸過此,留飲園中,極賞水石之美,稱為「名園」。】
老來博弈豈荒湛,飽食真嫌不用心。藉免出門憧擾擾,猶勝午枕夢沈沈。 【 余素不喜博弈,老境頹唐,聊借眷屬抽暇為之,藉消炎晷,卻午眠也。】
池草堂中燈火涼,皆山樓下聽琅琅。夜闌人靜渾無事,且把歐碑課數行。 【 兩孫皆能臨歐陽信本皇甫碑,每於夜闌人靜後課之。】
文運由來仗起衰,彼都人士罔聞知。雨淋日炙余心惻,無作神羞禮亦宜。 【 浦城文昌宮久圮,舊奉神像雨淋日炙,已不忍言,甚至為花會匪徒憑以測夢,兩肩至受巨釘無數。余為之惻然,而都人士莫有過而問者。因就東巖所購舊地及逢兒所存新地,獨力鼎建於碩輔社之西。此舉實藉以救敗,尚不暇言徼福也。】
忽聞鹺海起狂瀾,碧水丹山盡改觀。坐看憧憧三閱月,消寒雅集亦闌珊。 【 自簽派鹺商檄到後,合邑惶惶,深山中亦時聞剝喙聲,三閱月始稍靜,消寒集為之不終,更可笑也。】
居士城南心跡清,借書談藝樂將迎。何緣迫促離鄉去,秋室從今有俗聲。 【 門下士祝岐山閉門讀書,不關外事,城中知蓄書可談藝者,惟此一人。而簽商之檄一到,不數日即督促登舟去,為之黯然。「揚雄秋室無俗聲」,李長吉句也。】
大府風聞曷可當,承流太守亦堂堂。流丸自向甌臾止,但笑蚍蜉撼樹狂。 【 浦城舉商花名,始由制軍訪聞,旋據郡守申報省府各檄,俱有明文。乃被舉之家,橫加疑謗。竟有集矢於余者,今已渙然冰釋矣。流丸止於甌臾,流言止於智者,語出荀子。】
側目驕陽作暢晴,怨咨誰復問輿情。玉清畢竟垂慈易,一灑甘霖起頌聲。 【 驕陽兼旬,怨咨叢起,若非甘霖驟至,恐民不聊生矣。時乙巳四月二十六日,山中病叟亦為之加一餐也。】
半夜揮成喜雨詩,平明唱詠瞽兒詞。侯門都作沈沈夢,翻笑衰翁局外癡。 【 拙作喜雨詩,和者數家而已,餘皆噤不出聲。】
久惜蕉林繼墨林,當年惜墨並如金。 【 翁覃溪師嘗言項墨林、梁蕉林皆收藏家,惜無著錄可考。】 南來北至多新得,助我煙雲一室深。 【 近日逢兒從福州至,恭兒從京師歸,皆有新得書畫。時余方輯退菴題跋將脫稿矣,因此復有增訂。】
附逢辰和韻
書畫禪兼翰墨林,不分瓦注與黃金。零縑片楮關文獻,亦費蒐羅歲月深。 【 今春在家彙裝書畫數十冊,皆前明及國初時人,吾鄉先哲居其大半,增入題跋者亦十之二三。】
附恭辰和韻
薈萃吾家翰墨林,相逢何敢吝揮金。雲山花草齊收拾,謹報高堂願海深。 【 時大人方輯金石書畫題跋,以尚少宋人畫蹟為嫌,囑恭辰於北行之便稍為物色。適過吳中,以重價購得趙幹、米元暉、趙子固各真蹟以報,大人喜甚,每披讀,輒為浮一大白焉。】
病入膏肓豈易甦,嶙峋虎角起長吁。他年若咎盧龍賣,我亦當時士大夫。 【 英夷佔居烏石山,大興土木,虎頭生角,形家所最忌也。聞當官已與相安,而我民則重足而立矣。】
出塞不辭三萬里,著書須計一千年。 【 借用近人詩句,忘其姓名。】 可憐粵麓非屏麓,望斷蒼茫敕勒天。 【 昨有傳林少穆已賜環入關者,為之喜而不寐,實謠言也。余福州老屋在屏山之麓,與少穆為比鄰者數年。】
巾幗猶分惜字忙,可知此事係天良。靈心慧腕雕鏤出,普作山城妙吉祥。 【 恭兒初到浦,即倡為惜字之局。其婦婉蕙實力襄之。近復以浦俗饋遺食物,必加剪紙吉語其上,所殘棄字跡滋多,因以吉事代吉語,作為花樣種種,並自撰代吉祥說,疏通其意,分送所知各家。】
附婉蕙和韻
為襄善舉不嫌忙,意美還應並法良。吉語果能成吉事,人間何處不迎祥。
深閨姑姊助清忙,剪剪輕痕手法良。猶勝雕鏤茶果巧,家門瑣事亦凝祥。 【 筠如、壽生、(按:「生」,翻刻本、同文堂本作「笙」。)婉蘭諸姑娣,皆助余剪鏤花樣。浦城積習,最尚茶泡,雕鏤果品,必以精巧相誇,其實徒費工夫,不如此之有裨於惜字也。】
附代吉祥說
近日浦城有敬惜字紙之會,誠盛舉也。惟各家尚有習而不察,竟等於不敬不惜,而不自知其非者。常見人家饋送食物,無論大盤小盒,其上每加紅紙一塊,或方或圓,必嵌空剪雕四字好語,如「長命富貴」、「諸事如意」之類。不知此紙本係無用之物,一轉瞬即蹂躪於童婢之手,再轉瞬且淪棄於藩溷之區。其能於收物之頃,即將此紙隨手檢歸惜字簍中以待焚化者,蓋百家不得一二人焉。一家如此,積家則多。一日如此,積日則多。其婚娶喜慶之家所用尤繁,則所作踐之字尤甚。今欲驟令各家不用此紙,其勢有所不能。不得已,思一善法以變易之。竊念各家用此之心,不過意取吉祥,別無他說。茲以吉祥之景代吉祥之字,有何二致?因雜取吉祥善事,剪作花樣十六紙,分贈各家,務望照此剪雕,以代前此吉祥之字,以親及親,廣為傳布。此事雖小,藉可免作踐字紙之孽,當更為人家吉祥之徵。夫敬惜字紙,盡人所宜為,而士大夫尤應互相勸懲。若閨中更能隨時襄助之,庶內外同心,更無缺憾。惟自求多福者鑒之矣。
一紙遙遙互繼聲,暮年親故倍關情。鹽城更比蕪城遠,安得腰穩駕鶴輕。 【 楊竹圃素不言詩,近為余所挑,既和余寄壽詩,又成自壽詩十首。想鹽城海濱,舍此亦無可消遣也。余頗有重游揚州之願,而鹽城濱海益遠,為之奈何。】
鄉邦文獻共關心,早惜虛糜數萬金。今日卻非當務急,壽山福海枉崇深。 【 接廖鈺夫、魏和齋信,以奉大府諭令,捐刊省志。此誠盛舉,而此日實非其時。憶嘉慶年間有長沙僧寄塵者,在烏石山大書「壽山福海」四字磨崖,實與彼時郡城殷賑恬熙氣象相稱。今則名山已歸異族,鹺海正漲狂瀾,當務之急,恐不在此也。】
附復廖鈺夫尚書、魏和齋山長書
日來接誦來函,諸叨綺注,承以福建通志一書,待刊已久,亟應付之棗梨,以垂久遠,仰見情深文獻,誼篤鄉邦,並傳述劉制軍鈞諭,令某與蘇鰲石先生首捐,為士夫倡,並諭應同薦紳倡始,繼及官僚,令即裁復,以便轉達大府等語,自當凜遵。惟此事本末,似大府尚未能悉其詳。前此數萬金付之一擲,至今嘖嘖人口,忿怨未消。且通志為合省官書,必應合通省官紳之力以成之,自當由大府主持,通行各外郡縣遵辦。今轉欲薦紳倡始,官僚繼之,於名不正,於言不順。況以目下情形而論,外侮未退,鹺務方殷。他處所不敢知,即以某現居浦城而論,舉商之事未息,半載以來,死亡逃匿者屈指可數,現在追呼日至,紳富尚皆重足而立,惴惴於心。若一波未平,一波復起,斷難冀其望風慕義,踴躍從公。某伏處山邑,有家難歸,閉戶養痾,不預時局,愚昧之見,聊布區區,尚望閣下與在省同人從長計議。或仰藉大府風聲,竟能集事,亦未可知。某必竭盡綿力,以步諸君子後塵,斷不肯置身事外也。專此復請道安,順璧侍謙,統祈朗鑒,不備。
跋
四十強仕,七十致仕,經有明訓,無所謂歸田也。然古者出則從政,歸即明農,故歸田之賦,肇於平子,歸田之句,著於少陵。降至宋人,以坡公之名通,猶作有田不歸之誓,而歐公竟藉以名其書。自是始以歸田為士大夫之美談,仕宦中人且以為難能而可貴焉。吾師茝林梁公少無宦情,通籍後復家居十年始出,蘇藩蘇撫任內,又兩次以疾引歸,可謂難進易退者矣。然惇書竊讀公所撰著,一則曰歸田誰信本無田,再則曰歸田何事不真歸,但惜無田抑又非。乃知年來僑居南浦,不但無田可歸,直至有家而不能歸,反復屢形於吟詠中,每令人不忍卒讀。然吾師天懷淡定,安上能敦。惇書於嶺西侍公最久,竊見公仕學兼優,並無偏廢。如楹聯叢話、三管詩話、銅鼓聯吟諸刻,皆成於簿書叢雜之餘。即至梧江防堵,戎馬倥傯,羽檄交馳,中夜數起,而尚能抽暇輯成三國志旁證一書。其忙中整暇如此,況今日之優游田里,閉戶著書,俗緣不干,真想自適者乎?此吾師歸田瑣記所由作也。
今秋惇書讀禮山中,忽承吾師以脫稿寄示,自言此書仿歐公歸田錄而成。惇書伏讀之餘,竊謂歐書自序成於治平四年,其時實尚未歸田。歐書不過兩卷,吾師書雖亦一百一十餘條,而益以日記詩數十章,計分八卷,較歐書多至數倍。歐書多錄朝廷遺事,士大夫笑談,吾師書亦同其意,而考訂詳明,包孕繁富,中間如議馬頭、議江口、議大錢、戒停葬、戒厚殮、戒錮婢諸條,尤為濟時之要務,警俗之苦衷,可坐而言,可起前行,則視歐書之用心,尤有維繫,急宜壽諸棗梨,公之同好,以無負吾師一番載筆之勤。因殫旬餘日校勘之勞,付之手民,刊而序之。工既告蕆,復述作者之本意,書於冊後,俾讀是編者,知吾師出處之大節,經世之要務,咸備於此,庶無負吾師寄示之殷懷云爾。
又聞吾師近方撰師友集若干卷,舉數十年感恩知己之跡,悉以韻語鋪之,而復略敘其生平梗概,附見其投贈詩文。惇書賤名亦幸敘其後。行將脫稿成書,願吾師仍以清本寄示,俾得先讀為快。或再與校勘之役,以忝附大雅之林,是尤私衷所忭禱也夫。惇書謹跋。
退菴自訂年譜
退菴居士系出安定梁氏,名章鉅,字閎中,又字茝林,晚年自號退菴。由泉州宋丞相文靖公派下分居福州長樂縣南鄉之江田里,國初遷居福州城中。自前明迄今十五傳,皆為郡縣學諸生不斷,河閒紀文達公督學閩中,以「書香世業」扁旌吾閭。乾隆四十年乙未七月初六日生於福州淳仁里。時先考翼齋公上公車未回。是年先叔父九山公成進士,入翰林。翼齋公諱贊圖,字斯志,又字翼齋,行二,乾隆戊子與同懷弟九山公同舉於鄉,考補內廷咸安宮教習。 【 門下士濰縣劉鴻翱拜填諱。】
丙申,二歲。
丁酉,三歲,長房伯兄虛白公 【 初名功,改名際昌。】 入縣庠。
戊戌,四歲,虛白伯兄為發蒙,先妣王太夫人自課之。
己亥,五歲,十月,先大母林太淑人棄世。是年翼齋公教習期滿引見,以知縣用,回里即丁憂。
庚子,六歲,在家讀書,先考自課之。
辛丑,七歲,先考授徒於經院巷彭宅,隨往讀書。
壬寅,八歲,先考授徒於開元頭林宅,隨往讀書。
癸卯,九歲,先考授徒於楊橋巷蔣宅,隨往讀書,始學作小詩。是年同懷弟章█生。
甲辰,十歲,先考授徒於鹽法道德清戚公署齋。閏三月,先妣王太夫人棄世。太夫人少以孝稱,在室時嘗割臂肉療父篤疾。先考為作傳略紀之。
乙巳,十一歲,先祖天池公棄世。公弱冠即為名諸生,以耆儒宿學教授里中五十餘年。值八十壽,紀文達公有文祝之, 【 文載公集。】 至是考終年八十二歲。是秋先考為衛防郡丞漢軍劉公延請課子,隨往讀書。福州距廈門五百里,是冬以臺灣林爽文滋事軍興,孔昭道梗,不得歸。
丙午,十二歲,仍在廈門廳署,始學作八股文,並隨先考偕同里先達鄭蘇年光策、何實齋西泰、林于川雨化、張燮邦經邦諸公遨游眾島各巖洞,復泛海覽鼓浪嶼之勝。時廈門洋船叢集,商賈殷賑,仙山樓閣,甲於南天。聞近日井里蕭條,大有今昔之感矣。是年長房三兄曼雲公 【 初名雷,改名運昌。】 入縣庠。
丁未,十三歲,冬,隨先考回福州,移住新美里,與九山公同居,從虛白伯兄學舉子業。
戊申,十四歲,學使者雲間陸耳山師錫熊甄別生童,余以第九名童生錄送鼇峰書院肄業,山長為孟考功瓶菴先生超然,都講即虛白伯兄也。
己酉,十五歲,春,隨先考往仙遊金石書院讀書。秋,與四房四兄澤鄉公雲銑同赴長樂縣試,受知於漢軍王弼齋師佑郊,錄取第二名。
庚戌,十六歲,與三兄曼雲公同在鼇峰書院二賢祠讀書。
辛亥,十七歲,受知於丹陽吉渭崖師夢熊,以第一名取入長樂縣庠。是年,隨同邑陳茂真師士偉讀書於觀音橋齊氏之拾芳軒。
壬子,十八歲,隨外舅鄭蘇年師讀書於洗銀營趙氏之紅玉齋。是秋鄉試卷備而不薦。
癸丑,十九歲,仍隨蘇年師,始學作詩、賦、雜文。是年,四兄澤卿公入縣庠。
甲寅,二十歲,隨林暢園師茂春讀書於洗銀營陳氏之鳳池書屋。是秋鄉試,與虛白伯兄、曼雲三兄同舉於鄉,座主為歙縣程蘭翹師昌期、仁和關晉軒師槐,房官為涇縣吳虛谷師濬。
乙卯,二十一歲,會試薦而不售,房官為鄱陽胡果泉師克家,遂留京過夏,考取景山官學教習。是年澤鄉兄舉於鄉。
嘉慶元年丙辰,二十二歲,會試薦而不售,房官為山右李石農師鑾宣。五月,由運河回閩。七月,患瘧,至重陽始到家,冬至前一夜而止。歲杪鄭夫人來歸,即蘇年師長女也。
丁巳,二十三歲,授徒西門街劉宅。
戊午,二十四歲,授徒南營姜宅。章█弟入縣庠。是冬,先考以知縣選期將到,呈明不願外任,選得汀州府歸化縣學教諭,挈章█弟赴任,而命余上公車。
己未,二十五歲,會試薦而不售,房官為杞縣吳少甫師樹萱。同房曼雲三兄遂成進士,入翰林。六月回家,仍在蘇年師館中課文。
庚申,二十六歲,大兒逢辰生。輯東南嶠外書畫錄二十卷,自為序。
辛酉,二十七歲,會試,以九山公為內簾同考官,回避未入場,與大挑又不得,乃就補景山教習。
壬戌,二十八歲,會試,以二甲第九名成進士,座主為紀文達師、鉛山熊謙山師枚、滿洲玉研農師麟、大庾戴可亭師均元,房官為高陽韓湘帆師掄衡。朝考入選第二名,因受知於大興朱文正師珪、大庾戴文端師衢亨、長沙劉文恪師權之、滿洲英煦齋師和、那繹齋師彥成、萊陽初頤園師彭齡、浦城祖舫齋師之望。引見,以翰林院庶吉士用教習,師為黃陂帥仙舟先生承瀛。是秋聞先考甯化之訃,踉蹌南奔,由江西取道汀州入甯化,計署中視含殮者惟章█弟一人,痛哉!
癸亥,二十九歲,正月,始至甯化學署。四月,扶櫬回福州,從苫中編輯翼齋公遺詩文兩卷,行狀一卷,又輯家譜四卷。
甲子,三十歲,鄭蘇年師終於鼇峰講席,與同門友沙縣陳名世同校刊西霞文鈔兩卷,為之序。吾師遺文,此其一斑也。
乙丑,三十一歲,二月服闋進京,散館以二等第五名引見,改部主事,籤掣禮部,入儀制司行走。是秋,因病請假回籍。在部時輯南省公餘錄四卷,謝薌泉先生振定為之序。嗣復拓為八卷付梓。
丙寅,三十二歲,家居,輯長樂詩話八卷,自為序。
丁卯,三十三歲,掌浦城南浦書院講席。秋,挈季生肇文游武彝,有游記及詩紀之,祖舫齋師、陳恭甫編修壽祺各為之序。
戊辰,三十四歲,仍赴南浦講席。秋,為本省撫部張蘭渚先生師誠延入幕中,為撰擬頌冊及奏御文字,並校勘所進遺書數十種,各加按語,如四庫書提要之例。
乙巳,三十五歲,仍赴南浦講席,輯東南嶠外詩文鈔若干卷,陳恭甫為之序。
庚午,三十六歲,仍赴南浦講席,輯夏小正通釋四卷、南浦詩話四卷,皆祖舫齋師為之序。
辛未,三十七歲,復入張撫部幕,與陳恭甫分纂御製全史詩註六十四卷。是春為先考妣合葬,祖舫齋師為之誌銘,事畢仍赴南浦講席,校補倉頡篇三卷,選輯閩文典制鈔四卷。是年次兒丁辰生。
壬申,三十八歲,仍赴南浦講席。秋後回家開藤花吟館,集里中諸名流觴詠,其中有藤花吟館畫卷,陽湖李申耆邑侯兆洛、歙縣程春海侍郎恩澤並為之記。
癸酉,三十九歲,仍赴南浦講席,與鄭松谷鵬程、林蓼懷軒開二親家重游武彝,又與全生徵蘭游漁梁萬葉寺,志乘所謂天下十大名山之一也。是冬挈眷進京,在浦城祝東巖親家昌泰有斐園中度歲。
甲戌,四十歲,三兒恭辰生於台莊舟次。八月,抵京,進署銷假,仍在儀制司行走。是歲由運河北上,滯居漕艘中百餘日,取舊讀昭明文選筆記之件編錄而增益之,是為文選旁證之權輿。自是每年趨公之暇輒涉筆焉。
乙亥,四十一歲,同劉芙初、吳蘭雪、陳石士、李蘭卿謁翁覃溪師,為蘇齋詩弟子者三年。是夏聞四叔父九山公之訃。公諱上國,字斯儀,又字九山,乾隆乙未進士,歷官翰詹科道,洊至太常卿,終於廣西學政任所,陳恭甫銘其墓。
丙子,四十二歲,兼精膳司幫辦掌印。是秋考選軍機章京,以第一卷引見記名。是冬入宣南詩社,胡墨莊侍御承珙、潘功甫舍人曾沂各為之記。輯春曹題名錄六卷。
丁丑,四十三歲,四兒映辰生。秋與顧南雅蓴、龔季思守正二同年游西山,有詩紀之。又與陳石士編修用光、陶雲汀給諫澍、王北堂明經萱齡游昌平,有文紀之。
戊寅,四十四歲,入直軍機。是秋扈蹕盛京,來往七十三日,游醫無閭及松、杏諸山。以校勘科場條例被議降一級留任,旋以扈從議敘加一級。
己卯,四十五歲,三月,扈蹕東陵、南苑、盤山。公餘偕同人坐山轎登雲罩寺,又於月夜上古中盤,飲至嚮晨始下入直,各有詩紀之。是冬以覃恩誥授奉直大夫,誥贈先考如章鉅官,先妣王氏為宜人,封妻鄭氏為宜人。
庚辰,四十六歲,扈蹕灤陽,加一級。又恭送睿廟梓宮,加一級。又恭遇覃恩兩次,各加一級。是役恭逢睿廟升遐,變生倉猝,前無故實可稽,樞廷直務填委,而禮臣隨扈者,堂官僅黃左田大宗伯鉞一人,漢司員僅章鉅一人,奏疏文移,責無旁貸。時樞臣禮臣皆日數召見,斟酌典禮,體大思艱,余以一小臣往復其間,哀苦之餘,益增凜懼,蓋不敢休息者徹數晝夜,自禮部堂屬官續到者數人,乃始分任其勞,藉免隕越云。九月,回京,兼祠祭司行走。是冬以覃恩誥授中憲大夫,晉贈先考為中憲大夫,先妣王氏為恭人,誥封妻鄭氏為恭人。
道光元年辛巳,四十七歲,五兒敬辰生。二月,以補授主客司主事引見,仍在儀制、祠祭兩司行走。禮曹四司至是乃綿歷焉。三月,扈蹕易州,以恭襄山陵大典議加隨帶二級。四月,以考試差引見。六月,由軍機大臣以行走勤慎議敘,奏准即升員外郎,先換項戴。十一月,以補授儀制司員外郎引見。是年,充大清通禮館纂修,又充內廷方略館纂修。又以與同人分校遼、金、元三史地名、人名、官名,余分得金史全部。又分纂西域圖志,未成書。
壬午,四十八歲,由禮部堂官以才具練達,克稱厥職保舉,京察一等。二月,由吏部引見,奉硃筆圈出,交本部堂官查看,復加才識精明,辦事老練,堪勝外任考語,引見記名,以繁缺道府用,仍加一級。閏三月,授湖北荊州府知府。次日具摺陳謝,召見於乾清宮西房。五月,挈眷出都。六月,赴荊州任。是月即奉檄兼護荊宜施道,兼管荊州鈔關監督。先是,所屬監利縣與沔陽州民以爭水相仇殺,官不能治,大府檄予馳往查辦。乃先以詩歌代為文告勸諭之,又為親勘水濱,議清界址,兩境士民悉服,其患遂平。公餘編輯樞垣紀略十六卷,朱詠齋同年士彥為之序。蓋前數年在樞直時稿本,至是始彙次成書云。
癸未,四十九歲,擢授江南淮海河務兵備道。五月,挈眷由大江順流東行。六月,至清江浦赴任。輯江漢贈言二卷,皆楚省僚寀士民送行之作,黎湛溪河帥世序為之序。九月,以霜降安瀾議敘,紀錄二次。是冬,以覃恩誥授朝議大夫,誥贈先考如章鉅官,誥贈先妣王氏為恭人,誥封妻鄭氏為恭人。
甲申,五十歲,以前在方略館校勘金史,書成,由軍機處奏准從優議敘,加一級,紀錄二次。九月,調署江蘇按察使,駐滄浪亭行館,有滄浪亭題詠兩卷,張蘭渚先生、林少穆尚書則徐各為之序。十月,以霜降安瀾議敘紀錄二次。十一月,回淮海任。值高家堰失事,勞勞襄辦者三閱月。有上嚴小農河帥烺乞免調任淮揚道書,上星使文秋潭孚、汪瑟菴廷珍二尚書請修復堰圩二隄書。
乙酉,五十一歲,春,管理盤運漕糧總局。五月,調署江蘇按察使。七月,又調回盤運漕糧總局。九月,將滯漕二百萬石全數盤運渡黃北上。是役請撥銀二百一十萬,至是竣事,計節省銀三十二萬。奏入,自督部、河帥以下皆甄選有差,遂擢山東按察使。先是,制河二大府銳意治河,方議挑關、孟兩灘以取直,又議改上流海口以利運,又欲開王營減壩以洩漲,悉係淮海所轄地方,余皆力陳其不可,以去就爭之,事遂不果。迨余去任,始紛紛興辦矣。是年大兒逢辰登鄉薦第二名。
丙戌,五十二歲,進京謝恩,蒙召見三次,賜克食二次。二月,抵山東任。十一月,調補江西按察使。未行,兼署山東布政使,擢江蘇布政使。輯古格言十二卷,湯敦甫協揆金釗、劉次白中丞各為之序。
丁亥,五十三歲,抵江蘇任。輯東南棠蔭圖詠三卷,皆山左僚寀士民送行之作,朱蘭坡同年珔為之序。是役順途登泰山。赴任後督同李葛太守景嶧修治泖湖,一月而竣事。旋請籌款挑濬吳淞江,即於是冬興工,督同陳芝楣太守鑾往來催查,次年夏竣事。
戊子,五十四歲,以挑濬吳淞江議敘加一級。修滄浪亭工竣,記而碑之。輯滄浪亭志四卷。又建吾宗伯鸞高士祠,記而碑之。輯梁祠紀略二卷,朱蘭坡為之序。是歲以覃恩誥贈先曾祖砥█公為通奉大夫,如章鉅官,先曾祖妣林氏為夫人,皆章鉅以本身妻室應得封典呈請上貤者也。
誥贈先祖天池公暨先祖妣林氏,先考暨先妣王氏亦如之。
己丑,五十五歲,九月,撫部陶雲汀宮保奏請護理江蘇巡撫,宮保入覲之缺也。輯吳中唱和集八卷,作者二十一人,皆壬戌同年之在吳與過吳者之詩,自為之序。又作小滄浪七友畫卷,刻石滄浪亭壁,朱蘭坡為之記。
庚寅,五十六歲,八月,奉命護理江蘇巡撫,陶宮保擢督之缺也。十二月,復奉命護理江蘇巡撫,盧厚山宮保坤擢督之缺也。是年始遨游吳下諸山,各有詩冊畫卷紀之。
辛卯,五十七歲,江淮大水成災,流民蔽江而來,每日以萬計。乃率屬捐廉,出示募捐,一面給船咨送,一面設廠留養。計自初秋至冬孟三月餘日,資送出境者六十餘萬人,自初冬至次年春季在廠留養者四萬餘人,復自捐棉衣萬襲,以為廠中禦寒之具,於三月末陸續資送北返,沿途頗有頌聲。何竹薌郡丞士祁為作目送歸鴻畫卷,高雨農舍人澍然為之記。
辛卯,五十七歲,修復練湖牌壩。是冬,回空軍船藉以無阻。又籌款奏請興挑孟瀆三河,未竣事而去。編梓亡友程春廬府丞同文遺詩四卷,題曰密齋詩存,為之序。
壬辰,五十八歲,二月,奉命護理江蘇巡撫,程梓庭中丞祖洛擢督之缺也。計余官大江南北,歷觀察廉訪旬宣,並四權撫篆,前後凡八年有餘。江省吏才最盛,余歷任所薦舉守令不下數十輩,皆執弟子禮甚恭,而如陳芝楣、蘇鼇石廷玉、劉次白、趙竹泉炳言,皆不數年開府持節以去。此外如額莘農騰伊、王香湖青蓮兩方伯,俞陶泉德淵、李石舟國瑞兩都轉,王槐午錫蒲、李碧山廷錫兩觀察,李葛█景嶧、王善舟有慶、陳星垣經三太守,或以故或以病去,皆實不愧循卓之稱,尤往來於余心不釋云。是年四月,因病奏請開缺。奉旨俟林則徐到任後再行開缺回籍調理。五月,鄭夫人擕家先行。六月,林少穆抵蘇,遂卸撫篆,挈映兒登舟,因建溪水淺,小住浦城。輯葑江別話四卷,皆江南僚寀士民送行之作。八月,回福州,進黃巷新宅。是歲,吾鄉秋禾為風雨所傷,米價驟貴,而臺灣逆民陳辦滋事,臺米不能內運,民間蓋藏空乏,眾心惶惶。因建議致書大府,力懇奏請借撥江南漕米十萬石,程梓庭督部入告准行,於次年青黃不接之時,由海船運到,鄉里便之。是年修葺宅右小樓,榜曰黃樓。與同里諸耆舊以詩酒相往來,輯三山唱和集十卷。
癸巳,五十九歲,先室鄭夫人棄世,為撰事略梓行之。劉次白中丞、高雨農舍人各為之傳,林少穆尚書為之墓表。輯江田梁氏詩存九卷,自為之序。是歲修葺宅左小園,榜曰東園,分為十二景,有詩紀之。
甲午,六十歲,輯退菴隨筆二十卷,自為之序。此書先為關中友人所刻,後至桂林,復加增刪,擴為二十四卷,賀耦庚中丞長齡序之。
乙未,六十一歲,集詩社諸君子在敝廬設局勸捐義倉穀價,忙碌者數十日而後集事。五月,奉召入都,挈逢兒、映兒束裝就道,至揚州病瘧,留滯月餘日。八月,由運河北上,舟次輯北行酬唱集四卷,皆同里知好及大江南北僚寀士民贈行之作,陳芝楣中丞為之序。八月杪抵京,遞摺銷假,蒙召見一次。次日即授甘肅布政使,復蒙召見二次,並賜克食於重陽日。挈逢兒、映兒赴甘肅任,順途游華山。
丙申,六十二歲,甘藩庫中前因辦理軍需有漏款銀七萬兩,經手者半已離甘,部中屢行查詰,督部不知所為。余殫五日夜之勤,設法補苴完結,上下同官及離甘各官皆德之。正月,調授直隸布政使,以留辦計典遲至,三月杪始成行,途次接奉擢撫廣西之命。五月,抵京,遞摺謝恩,蒙連日召見六次,賜克食五次,即陛辭出京,挈丁兒、敬兒赴廣西任,兼署廣西學政。三閱月,以奉查馮贊勳揭參楊時行一案據實奏覆,奉旨嘉獎,議敘加一級。輯宣南贈言二卷,皆日下同人話別之作也。途中舟過衡山,在船艙中飽觀一日,有詩紀之。冬奉賜「福」字一方。
丁酉,六十三歲,輯論語集註旁證二十卷、孟子集註十四卷。秋,監臨廣西文武兩闈,並會同丁自菴學政善慶考選拔貢。廣西文闈積弊多端,其最甚者,每科闈中輒派兵六十名,列坐於明遠樓之上下前後,各為稽查彈壓,而鎗替傳遞之弊即伏其中。甚至有能文之舉人,身穿號褂於樓上起草,交他兵順遞號舍中,毫不費力者。余既採訪明確,乃排眾議,革除之,並附片奏明立案,士林感之。是科三兒恭辰舉於鄉。修復署東銅鼓樓,成銅鼓聯吟集兩卷。又於獨秀吳下重建五詠堂,為詩紀之,遠近和者百餘家。冬奉賜「福」字一方。
戊戌,六十四歲,越南使臣入貢,照例於節堂款宴,作畫冊紀之。校梓文選旁證四十六卷,阮雲臺師、朱蘭坡同年各為之序。蓋二十年精力所萃,至是始成書云。輯國朝臣工言行記十二卷。冬奉賜「福」字一方。
己亥,六十五歲,監臨粵西文武兩闈。是歲次兒丁辰與胞姪齊辰同舉於鄉。四兒映辰入縣庠。輯制藝叢話二十四卷,朱蘭坡及楊芸士明經文蓀各為之序。冬奉賜「福」字一方。
庚子,六十六歲,監臨文武鄉闈,並會同學政考選優貢。輯楹聯叢話十二卷,陳蓮史方伯繼昌為之序。是年始遨游桂林諸山,畫成長卷記之。冬奉賜「福」字一方。
辛丑,六十七歲,二月,聞廣東英夷滋事,帶兵至梧州府防堵。梧州界連東粵,匪徒乘機嘯聚。余力行團練之法,境內帖然。奉旨選將調兵送砲,協濟東省,並准楊誠村參贊芳咨取鐵樁木排芻束,兩旬間悉辦運無誤。旋調授江蘇巡撫,即回桂林,往來得飽看陽朔山水,亦忙中勝緣也。五月,挈家登舟,由湘江、荊江順流而東。七月,赴江蘇任,即帶兵赴上海縣防堵。時裕魯山督部謙奏准寶山口商船一概不准進港,以防夷匪混入,合縣商民洶洶,幾至罷市,縣令束手罔措,關道遽欲辭官。余即日據呈批准進港,一面具奏,人心始安,歡聲雷動。又與陳蓮█提戎化成協力練兵練砲,收撫巨姦,自吳淞江至寶山口數十里刁斗森嚴,軍民安堵。值浙江鎮海失陷,督部訃至,因兼署兩江總督及兩淮鹽政二十餘日。適奉辦理糧臺之命,遂回蘇州。先是,恭奉明旨飭各省督撫保舉所屬道府以下各官。余赴蘇雖甫三月,而僚屬半係舊知,即據實以所知奏薦。不及一年,而黃石琴恩彤洊歷方伯,但雲湖明倫坐升都轉,王觀庭用賓、練笠人廷璜各擢太守,中外咸稱得人焉。十一月,疾作,即專摺陳請開缺調理,送篆交程晴峰中丞矞采接辦。是歲逢兒成進士,以兵部員外郎即補。
壬寅,六十八歲,正月,引疾摺回,奉旨准其開缺調理,並奉賜「福」字一方。二月,挈家登舟,本擬回閩,因驟聞浙東英夷鴟突,大帥失機,錢塘江口戒嚴,不敢前發,遂回帆北渡揚子江,寓居揚州張氏園者三月有餘日,與阮雲臺師、謝蕉石同年學崇、黃右原比部奭及余婿楊竹圃方伯簧劇談而已。五月杪,聞夷船已進圖山口,復倉卒挈家登舟,渡江而南,徑達蘇州,由浙江回閩。蓋六月初三日舟過丹陽,初八日夷兵已陷京口矣。六月杪,抵浦城,復聞芟夷要在福州設立馬頭,已經疆臣奏准,城中士民惶惑,有紛紛逃避之意,不得已暫駐南浦,借宅而居焉。忙中輯楹聯續話四卷、巧對錄四卷,皆自為之序。
癸卯,六十九歲,購花園衕荒地一區,起造新宅,左有方池半畝,遂環池略綴屋宇,榜曰北東園,以別於福州之東園也。四月,進新宅。八月,回福州省墓,小住二十餘日,仍回浦城,為恭兒點定勸戒近錄六卷,為之序。
甲辰,七十歲,自訂年譜,又輯稱謂拾遺十卷,自為之序。